这是我们讲述的第45位真人故事
口述
成湛香
撰文
苏苏
我叫成湛湘,生于年元月(旧历),属牛,新疆人。
退休前我是一名中学语文老师,如果只是语文老师的角色,我想我和大部分人的人生将会极为相似,有份体面的工作,相夫教子,安安稳稳度过一生。
但我还有个特殊的身份—极限登山爱好者王铁男的妻子,我的丈夫,我喜欢叫他老黑,他是个在头条上有一整页搜索页的人。
这是网络搜索中对老黑的部分介绍:
他酷爱登山探险等冒险活动,曾多次带队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徒步进入尼雅遗址和罗布泊楼兰古城探险,他曾率队登顶慕士塔格峰,四次登顶博格达峰(不止,实际上是八次,词条没更新),荣幸地成为登上博格达峰的第一个中国人。
十几年的探险生涯中,他开辟了新疆多条高危的登山探险线路,撰写了《中国徒步穿越》、《中国登山》、《中国探险》和《天上之山》等书中的有关新疆的登山探险咨询。
年11月出版新书《昆仑秘道——王铁男徒步探险笔记》。
老黑是我的骄傲,但这份骄傲是用三十多年担惊受怕一点点换回来的。
我和老黑在沙漠中
01
惊魂
我和老黑是校园情侣,念的同一所大学,他是年入学,我比他小两届。
因我俩都酷爱运动,热衷跑步,被分到一个田径队慢慢互生情愫走到了一起。
老黑是个很懂浪漫的男人,会说好听的情话,会给我制造惊喜,加上我们有共同的爱好,和他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
恋爱5年后,也就是年元旦,我们领了结婚证,从此成为合法夫妻。
我们一家
一年之后,我们的儿子小黑出生了。在儿子三岁前,我们过着寻常家庭的生活,上班、下班、周末带着小黑去郊外游玩,老黑还会像恋爱时那样在特殊的日子给我一些小惊喜。那时我在想,两个人就这样在平淡生活中老去这也挺好。
可有时平淡并不是生活的全部。
在登山以前,老黑喜欢穿越沙漠,新疆的塔克拉玛干沙漠想必大家早有耳闻,那两三年老黑一有机会就会和朋友们一起去穿越沙漠。年那年,老黑参加中日塔克拉玛干沙漠探险考察团参与登山探险,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一头扎进了登山运动中。
老黑迷上登山后,可以说是在玩命,而作为深爱他的我,则是陪着他玩心跳。
他登的不是普通的山,而是喜马拉雅山脉一带的山峰,那一带的山峰都是地势险恶、空气稀薄的雪山,珠峰则是他的最终目标。
上世纪90年代,极限运动在国内还处于起步阶段,老黑他们作为先驱者没经验、没技术,完全是摸着石头过河,最惨的还是登山装备简陋又匮乏,买不到的东西他们只能自己制作。
老黑和我还有他自己用缝纫机制作的帐篷
老黑攀登的第一座雪山是博格达峰,位于我们新疆的阜康市,海拔米,是天山山脉东段的最高峰,在老黑之前还没有中国人成功登顶。
年,老黑41岁,踏上了攀登博格达峰的征程,出发那天,我给老黑包了饺子送行,希望他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地回来,一大早就出门的他到了下午快出发时才踩着点回来,一回来拿上东西就要走,饺子也不吃。
等了大半天的我气不打一处来,冲他吼到:你敢走就永远别回这个家!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多不吉利啊。老黑没想到我会对他说这么重的话,愣了一下,坐下随便吃了几个饺子,这期间我们谁也没说话。
吃完后我一同坐上老黑他们的军用大车,送他到卡车没法前进的地方才停了下来,回到家时已是凌晨两点,我却睡意全无,还在为中午的话自责,明明我是想好好送他出远门,怎么会变成这样?
后来老黑果真出了事,出事那天晚上,我做了个噩梦,梦到老黑在阴间地府,我们隔着一条坎,一条划分阴阳两界的坎,老黑伸着手,颤巍巍地喊着我的名字,想让我把他拉回来,而我亦是如此喊着他的名字,可是我们却怎么都够不着。
老黑登山的照片
我一下子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竟在睡梦中吓尿了床,我哭着摇醒身边熟睡的儿子,无助地告诉他:你爸出事了!
儿子被我吓了一跳,问我,你怎么知道?
我把梦里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儿子,儿子听了也哭了起来,像是责备又像是不能接受地说,你为什么要做这个梦?为什么?
中午一点,医院见到了老黑。
万幸,不是太平间。可是老黑的状态还是把我们吓哭了,老黑在途中患上了高山肺气肿,因为缺氧一张脸又黑又肿,心竭肾衰,好在被两个哈萨克族采雪莲的少年救下,医院,抢救了几天后才脱离危险,那天我哭了很久很久。
后来我跟老黑说到这个梦,他不信,说我瞎编的。可只有我知道,大概是我太过爱他才会有这样的心灵感应。
医生说老黑的病会复发,不能再登山了。听到这句话我的第一反应竟是有些欣喜,可下一秒,我陷入了懊恼,这可是他这么多年的追求,作为妻子我应该看着他圆梦。
老黑拍摄的雪山美景
医生的话并没有对老黑造成太大影响,他想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果不其然,身体稍稍好转后他便开始积极地做体能运动,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生病前没什么两样。
一年后,他获得了百度词条上的第一个成就——“登上博格达峰的第一个中国人”。
媒体都在歌颂他和队员们作为业余登山队如何克服重重困难登顶博格达峰,而我却害怕回忆他的一路艰险,因为别人眼里他的每一步都离成功更近一步,可在我眼里他的每一步都离死亡更近一步。
年,老黑他们把目标投向了海拔米的慕士塔格峰,在登顶途中老黑的肺气肿复发,他无奈选择下撤,下撤后发现情况没有那么糟糕,他又再次启程,最终和队友汇合成功登顶。
老黑的登山照片
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下攀登十多天,高原反应让老黑在登顶前就没什么食欲,甚至在下撤时意识开始恍惚,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和队员走散了。
此时黑夜已经悄然而至,老黑需要找到来时筑好的营地渡过一夜,而危险也悄然而至。
他一个不小心坠入了两三米的冰缝中,好在冰缝底部是松软的积雪让他不至于摔伤,他艰难地爬出冰缝,却找不到下撤的路,加上营地附近有条极其凶险的暗裂缝,如果再一不小心跌入暗裂缝,那就真的凶多吉少了。
斟酌再三,老黑选择退回原来的冰缝躲避凛冽的寒风,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安全了,海拔六千多米的高山上夜里气温零下二三十度,他必须要和严寒抗争一夜。
老黑在冰缝里度过了此生最漫长的一夜,他停地活动手脚,打消不断袭来的睡意,因为这样的条件下,谁都知道睡着了意味着什么。
再见老黑时,他的指甲盖被冻掉了好几个,腿也被摔断了,却只字不提夜里所发生的一切,而我也单纯的以为老黑在途中只是遇到了点“小困难”。
老黑的各种运动照
后来我们受邀电视台采访他才把那一夜的煎熬公之于众,他说他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出发前买的20万的保险,如果没能走出去,至少还能给家人留下20万。后来他想到了我,想到了未成年的儿子,他说为了我们他一定要活着回家。凭借这一股信念他熬过了那个漫长的夜。
听到他这么说,感动肯定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害怕,他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我的泪水“啪嗒啪嗒”地往下流,可老黑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慕士塔格峰平坦得像个大馒头”。
在一次次得知老黑与死神擦肩而过时,没想过让他放弃是假,但看着他对登山如此痴狂,我还是选择了支持他,毕竟人这一辈子能坚持一个为之痴狂的爱好并不容易。
02
最后一次
年4月,老黑独自骑行前往西藏,20多天里他经历了极寒天气,雨变成雪、雪变成冰、冰把衣服冻得僵硬,脱都脱不下来,但他还是完成了骑行之旅。
返程路上,为躲避突然横穿马路的放羊娃,老黑骑着时速90码的摩托车猛的一拐,重重地甩出了十几米,所幸被当地的驻地武警部队营救,又捡回了一条命。
这一次老黑右膝盖粉碎性骨折,做了一次大手术,登山再无可能。医生还嘱咐我老黑一个半月之内绝不能下地负重,否则固定架会塌下来,手术白做了。
我内心暗自庆幸,摔得好!这下子该老实了吧,咱可以过上平凡日子了。
可我还是低估了老黑,手术后第5天,回到家的他就待不住了,找来各种工具在家进行康复训练,每天看着强忍剧痛坚持训练的老黑我都心疼不已。
在老黑的百般折腾下,仅过了一周他便可以柱着拐杖下地了,两周不到,拐杖也和他说拜拜了。老黑说,要是听医生的话,他的腿就彻底残废了(指不能登山)。
但老黑确实“老实”了很多,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基本不再登山。
不登山的那几年老黑爱上了滑雪
年4月12日中午,儿子小黑来电告诉我,老黑要去登珠峰,后天就出发。我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却不知会来得那么突然,突然到连这个消息都不是老黑亲口告诉我的。
出发前老黑对我说,“这是我最后一次登山,你放心,我一定安全回来。”
这一次,我还是支持他,只是身体和精神会不自觉地“反抗”,自老黑离去,我就没睡过一天安稳觉。
我不担心61岁的老黑的身体素质,我担心的是渺小人类无法抗衡的自然灾害,血崩、冰崩、滑坠,这些意外的到来时,再好的体能也无法抗衡。
老黑攀登珠峰时只能通过北斗盒子报平安
从4月14日到5月21日,整整一个多月,我都守着老黑的消息。在他们爬到米的高度时风大雾重,能见度不足5米,不适合登顶,想着近在咫尺却又望尘莫及的顶峰,老黑只能无奈下撤。
一年后,带着遗憾的老黑又跟我说了一遍“最后一次”的承诺,他还说,这一次无论登顶与否,今后绝不再登山。
我知道他在哄我,因为他曾在博客里留下这么一句话:山在那里,只有老了,登不动了才会停下来。可我还是无条件地相信他。
这一次,老黑做到了,62岁的他成功登顶珠峰!
我高兴坏了,但也在意料之内,老黑身上总有一股劲,如果他62岁没登顶,那63岁、64岁、65岁,无论几岁只要有机会他还是会向上攀登。
03
余生
也许很多人觉得,作为老黑的妻子,他去外出登山探险,我在家玩心跳,次数多了也就适应了。哪有这样的好事?老黑的每次出发,于我而言都难以入眠的漫长日夜。
我自认为是个很坚强的人,生活中几乎没掉过眼泪,但涉及到老黑登山我总有流不完的泪,每每得知他身处险境,泪水就会不争气地往下流。可当他要再次出发登山时,我又会是第一个支持他的人。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停下,我受够了为他担惊受怕的日子;可我又比任何人都希望他登顶,因为我是他的妻子,我比谁都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
我很喜欢户外运动,享受大自然的美
网友说老黑这么疯狂地迷恋登山不顾家人的感受真的值得吗?
他不是不顾家,他很爱我们的家,很爱我们的儿子,他攀登高峰,有一部分是希望在儿子心中树立高大的形象,更希望儿子能成为像山一样坚强而厚重的男人。
这些事情总会有人去挑战,不过是恰巧我深爱的这个男人是这其中的一员,就好像一些年轻人追星,他不过是追寻他心里的那颗星星去了。
撇开那些惊心动魄的时刻,我的生活并不是围着老黑转。
我的本职工作是高中语文老师,如同老黑热爱登山一般,我也热爱我教书育人的工作。
我工作上的一部分获奖证书
我喜欢站在讲台上的感觉,每当走上讲台,就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使命感:我是一名人民教师,我不是为了完成教学任务,而是对台下学生的未来负责。
我喜欢看书,喜欢钻研课题,也曾是乌鲁木齐地区的学科带头人,但我不觉得我所做的事情有多伟大,我不过是尽了一名人名教师应有的责任。
如今我踏入了60岁的关头,过着“上有老,下有小”的生活——我上面有92岁的婆婆,下面有2岁的孙女,和他们在一起,每天都充实且快乐。
婆婆虽然年事已高,但身体健朗,她的心灵没有岁月的痕迹。从58岁退休后婆婆开始学画画,如今画得一手好水彩,婆婆画画的视频发到网上后意外走红,成了“网红奶奶”,她知道有这么多人喜欢她、支持她以后她很高兴,每天开心地让我录视频和朋友们分享着自己的日常生活。
婆婆和小孙女的日常
人这一生漫长且短暂,有的人像我,毕业后按部就班地参加工作,规规矩矩;有的人像老黑,在而立之年找到毕生追求,轰轰烈烈;也有的人像我婆婆,退休了才是另一个新的开始,大器晚成。
但无论是哪种人生,只要有自己所热爱的事,什么时候都不晚。也许我会像我婆婆一样,在某一天突然开始学习某项技能并且一直坚持。
不仅是老黑喜欢户外运动,我也喜欢户外运动,我们常去郊游,也会徒步旅行或是爬一些没那么险峻的山峰,也会去各地旅行。
等忙完这一段,我想和老黑一起去骑行,一起完成一本骑行笔记,他“欠”我的幸福生活,我会一点不落地拿回来,毕竟人生还长着呢,我要慢慢的陪他变老!
目前我们已经记录了45位真人故事,很多故事都非常具有感染力,感动读者的同时,也感动了被采访人。如果您有故事,可以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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